两月前,湖北英山神峰山庄庄主闻彬军之父济刚先生,给我发来短信,言及神峰山庄“邀月亭”待题楹联,字里行间恳切之意如见故人。随信附一帧风景照,檐角衔月之姿竟似曾相识。蓦然忆起前年深秋,于神峰·森林海温泉康养小镇初见此景。彼时小镇初成,白墙灰瓦依着山势层叠而上,徽派形制的庭院皆作U形排布,门前幽径北高南低,如一道墨色的流泉蜿蜒至山麓。
犹记那夜月出东山时,星斗垂落如碎玉。山岚自松林间漫来,将月光裁作万千银箔,在亭角瓦当上簌簌轻颤。有游客仰首望得痴了,喃喃叹道:“都市霓虹里,哪见得这般清辉?这轮圆月,倒像是能捧在掌心里似的。”想来“邀月”之名,正是得于这般情境——非是亭台邀月,原是月色邀人,将人间烟火都揽入这一方山坳里。
闻老乃乡里宿儒,数十年来潜心乡土文脉。其诗笔灵动,能于岁月褶皱中钩沉非遗风华;丹青妙绝,善从人间百态里掇拾民俗遗珍。观其所作,农人插秧、薅田、车水、搭埂之景如在目前,匠人筑墙、制砖、拉锯、弹棉之态栩栩如生,旧时女子修面、哭嫁、借盐之事娓娓道来。那淳朴的水墨画里,农人车水时溅起的水珠,仿佛还在宣纸上颤着。图文并茂,宛若钥匙,轻启记忆之匣,唤醒多少乡愁?
展开剩余64%神峰山庄自癸巳年肇建,如今已声名远播。每至黄昏,总有六七辆大巴载着笑语驶入山庄。戴斗笠的游客跟着老农学插秧,看黑喜猪在池子里逐浪,听母鸡下蛋时的欢啼与公鸡破晓的长鸣。更有人在溪涧里捉龙虾,于田垄间寻野趣,山庄也随之愈发生机盎然。亭台楼阁间渐次悬了名家墨宝,唯独康养小镇南冈那座旧亭,仍以素笺待字。
此亭旧为竹构,经年岁磨洗,竹骨已泛出琥珀色的包浆,却更显地势奇绝:左傍丛林,松涛翻涌;右临翠坡,石桌点缀,每至月夜便有棋声起落。山岚常以轻纱为幕,将亭影笼在半明半昧间,正是康养之人品茗听风、临虚观月的妙处。闻老数度相托,虽自知书艺粗疏,终难辞这份拳拳心意,遂于案头铺展宣纸,研墨构思。
亭名“邀月”,前联“朝云暮雨浮亭月,竹影松风漱玉诗”乃闻老手笔,十四字皆含机巧。一个“浮”字写尽月升月落之态,仿佛能看见银盘在云絮间流转。“漱玉诗”化用“风入松、竹漱玉”,将松涛竹韵酿成清越诗声,余音绕梁间,似有珠玉相击。后联“紫烟皓月花香万种,翠竹青松鹤唳千峰”出自乡村教师伍映红先生,与前联相映成趣。“紫烟”晕染暮色,“皓月”铺开银辉,“花香万种”以嗅觉入画,“鹤唳千峰”以听觉拓境,“万”“千”二字如涟漪荡开,将天地纳入联中。
书联时数易其稿,前联以行草为之,笔势随“朝云暮雨”流转,“雨”字四点如落珠,“浮”字挑钩与“漱玉”笔意勾连,恰似月光在松竹间穿梭。后联取隶书古韵,波磔处“紫烟皓月”的墨块与“翠竹青松”的竖画形成碑刻般的韵律,“万种”“千峰”的横画如鹤唳劈开云层。写到“香”字时,墨色忽然淡作轻烟,恍惚间似有山坳野花香透纸背。行书的飘逸与隶书的沉雄相济,墨痕与文心浑然一体。
暮春之时,楹联已由匠人刻上朱漆亭柱。逢着有月之夜,常见游人在石桌上布下棋盘,棋子叩击石墩的声响与松风、泉声交融,恰似在应和联中平仄。某夜雨后登亭,见联上“月”字被水汽洇得发亮,忽忆起闻老所言:“好的文字该像月亮,能把人的心事都照得清明。”这山冈上的邀月亭,原不是要留住月光,而是让每个抬头望月的人,都能在楹联的笔画间,遇见自己心底那轮不曾蒙尘的清辉。
编辑丨栖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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